岭上开遍映山红——我的祖父王尚和的故事

2022-02-07 09:36  

我的祖父叫王尚和,字景明,1894年出生在桃花山小石桥,1927年加入中国工农红军,并在中共石首中心县委书记李兆龙的介绍下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27年至1933年之间,他与贺龙、周逸群、段德昌、李兆龙、李恒久等革命家南征北战、出生入死,先后担任红二军团流动医院院长(正团职)、红二军团大队长、师参谋长和副政委(副师职)以及中共竹山县县委书记等职。

(一)

陡岭子全景

1928年2月初的一天下午,寒风刺骨。一个由湘西北特委负责人周逸群、贺龙参加的有关荆江两岸年关暴动的军事会议,在桃花山陡岭子羊石屋举行。

参会人员到齐后,贺龙站起来环顾四周,指着东北角上一个高大威武的陌生面孔问:“这位同志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被贺龙点名的大高个子就是我的祖父王尚和。听到贺龙询问,祖父响亮地答道:“我叫王尚和,字景明!”

贺龙笑呵呵地说:“听你们石首县委书记李兆龙说起过你,听说你读了不少书,文武双全。现在的斗争非常残酷,我们要坚定革命信心,希望你为革命多作贡献。”

“是!”祖父答道。

陡岭子会议之后,贺龙亲自指挥石首农民革命军袭击华容三郎堰、墨山铺等地的团防。贺龙他们在石华堰王家祠堂的一个农民家(我家的隔壁)里召开了几次策划会议。

对王家祠堂这间经常开会的堂屋,祖父有着深厚的感情。1927年秋季的一天,就在这间堂屋里,祖父举起拳头,站在鲜红的党旗下进行了庄严的入党宣誓。

当时,祖父激动不已。一方面,中心县委的两位重量级人物李兆龙、李良耀参加了自己的入党宣誓仪式,祖父感到无尚光荣;另一方面,是在自己家所在地王家祠堂举行入党仪式,格外有一种神圣感。

在袭击华容三郎堰、墨山铺等地团防的战斗中,祖父冲锋陷阵、勇敢杀敌,多次受到贺龙、段德昌的表扬。此后,我祖父跟随贺龙、段德昌、李兆龙等人辗转湘鄂西,先后到过监利、洪湖、沔阳、华容、临澧和贺龙的老家桑植,最远还到过巫山、巴东、武峰、长阳等地。

周逸群牺牲后,段德昌成为洪湖苏区的主要领导人。而祖父也成为了段德昌的得力帮手。在两年多的时间里,祖父与段德昌并肩战斗、形影不离。祖父敬重段德昌卓越的军事才能和领导艺术,而段德昌也夸奖我祖父思维缜密,善于应对各种复杂局面,且能独当一面,所以处处对祖父委以重任,先后任命他为红二军团某团参谋长、独立大队大队长。部队打到鄂西保康时,祖父已经是师副政委了。

1932年上半年的一天,粉碎第三次"围剿"战斗即将打响,红二军团进行了一次战前动员。段德昌军长大声说:“现在,请师副政委王尚和作战前动员!”

面对数千人,祖父作了一次激情洋溢的演讲。他从红二军团的历史使命,讲到无产阶级的前途;从每一个参战将士肩上的重任,讲到穷人翻身当家作主人的美好生活;从建立各级苏维埃政权、打倒国民党蒋介石、推翻一个封建主义的旧制度,讲到建立一个和平民主的新中国;……他口若悬河,滔滔不绝,慷慨激昂,掷地有声。

粉碎第三次"围剿"的战斗打得非常惨烈。由于当时武器弹药十分缺乏。很多战斗打响之时,红二军团都用了一个战术:找来一些洋铁桶,在里面放上很多爆竹,爆竹劈里啪啦一响,营造一种战斗激烈的气氛,吓得敌人屁滚尿流、抱头鼠窜。最终,战斗取得了辉煌的胜利,段德昌率领红九师取得了龙王集、文家墩、新沟嘴三大战斗的胜利,共歼敌一万多人,缴获枪支一万余支。此后,湘鄂西根据地军民送给了段德昌"常胜将军"的美名。

敌人的第三次"围剿"被粉碎后,段德昌对贺龙对说:“我们红二军团的流动医院,随着部队南征北战,人员流动性大,又缺医少药,必须派一个办事果断、有勇有谋的人担任院长。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。王尚和读了很多书,又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,我推荐他担任院长,您看行吗?”

贺龙笑笑说:“你推荐的人不会错的。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
就这样,祖父成了红二军团流动医院的院长。

(二)

《贺龙在石首桃花山阧岭子》油画,作者 汪誉军

《号角》油画,作者 杨军

流动医院的性质就是流动,流动的范围涉及到整个湘鄂西,监利、洪湖、沔阳、华容、澧县、桑植……,最远时到了巫山巴东。总之,战斗打到哪儿,红军医院就在哪儿,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,还经常受到敌人的骚扰,医生护士有时候也不得不拿起武器参加战斗。遇到大的战斗,伤病员多,战地医院有时候人满为患。那个时候,伤病员分两种:一种是轻伤,治愈后重返前线,增强部队的战斗力;一种是重伤,经过初步治疗后发放路费送回老家,或者留下一点费用安置在老乡家里继续疗养。

一天,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前方送来六个伤员,我祖父一一作了安排。当他来到最后一个伤员身边时,他惊呆了:“在先,你怎么也受伤了?”

这个伤员叫傅在先,和我祖父都是桃花山小石桥的人,比祖父小16岁。由于家里穷,傅在先从小放牛,1927年参加农民协会,第二年任暴动队小队长,1929年10月编入鄂西游击总队江南游击大队,任班长。

他乡遇故知,两个老乡在红军医院里相遇,不知有多高兴。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。

(三)

1975年,贺龙之女贺捷生拜谒红军树

在1933年的"肃反"运动中,有不少优秀共产党员被误杀。祖父在任红二军团某师副政委时,有一天被夏曦的代表“约谈”。他被两个人押进一间小屋子里:“你老实待在这里,马上有人来和你谈话。”说完,两个押他的人“哐”一声把门反锁上。我祖父回头一看,只见一位战友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,他隔着窗棂往天井里一看,一个彪形大汉正在一块大条石上“嚯嚯”地磨一把大砍刀。他回过头来问那位被绑的战友:“他们要干什么?”

被绑的战友一脚踢在我祖父的大腿上:“他们要砍你的脑壳,快跑!”

祖父吓出一身冷汗,朝着被绑战友用嘴指引的后窗破窗而出,飞一般地逃到深山里,算是躲过一劫。

刚刚逃出虎口的祖父,又遇到前面一场激烈的战斗。祖父心想:与其死在自己人刀下,不如死在敌人的枪下。于是,他义无反顾地参加了战斗。

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。我祖父带头冲锋陷阵,他的胸部被敌人的子弹打中,肺部被击穿,身上6处受伤,右大腿的骨头也被打断,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……

后来,幸遇一个当地老乡刘大娘老两口挽救了他的性命(上个世纪六十年代,祖父还派我父亲到当地寻访恩人,因为老两口已经去世而未遇,给我祖父留下非常大的遗憾)。伤愈后,祖父与自己的队伍彻底失去了联系。那时候,当地“捉拿王尚和”的通缉令,街头巷尾、地头田边贴得到处都是,铺天盖地。于是,我祖父隐姓埋名,乔装打扮,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,脸上涂着黑黑的锅底灰,戴着一顶破草帽,讨米要饭,历经数月,最后流落到了湖南南县,以“洪景明”的身份到南县最大的地主杨宝林家当管家。

为什么叫“洪景明”?首先,我祖父本来就是字“景明”,只是这个“景明”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;第二,在他内心深处,他觉得自己一直都是红军的一员,“洪”与“红”同音,表明自己革命到底的坚定意志。

杨宝林家不仅有粮田千顷,而且还有造酒作坊和轧花作坊等好几家加工企业,富得流油。由于我祖父读了很多书,人又精明能干,管家当得风生水起,深得财主杨宝林的赏识。

1937年8月,“西安事变”之后,国共第二次合作,形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。那时候,国民党也不再追杀我祖父了。

《鱼水情》,作者 刘东升

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雨之夜,他神不知、鬼不觉地离开了南县。几经辗转,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桃花山小石桥……

回到老家,除了春耕夏种、秋收冬藏之外,他成了整个王家祠堂最爱管闲事的人:谁家婆媳不和,谁家兄弟不睦,哪个地方邻里有纠纷,村里的哪些干部们有矛盾,只要他出面,立马处理得妥妥贴贴。祖父德高望重,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他。

在祖父的骨子里,共产主义信仰至死不渝。如果有谁出言不逊说共产党的坏话,他会和人家拼命!他经常教育子孙后代:好好读书,遵纪守法,听党的话,以后为国家多做贡献……

回乡以后,祖父从不对人提起跟随贺龙闹革命的那段历史。有一次,年轻的村党支部书记对他说:“王爹,傅老那么大的官都来看你,王尚荣将军也派他的弟弟来看你,听说你在红二军团担任过很多职务,战斗中负伤差点连命都丢了,说明你对革命有过重大贡献。你为什么不到政府部门去找一找?说不定还能要到很好的待遇哩!”

祖父摇了摇了头说:“找什么呢?不但不能为政府分忧,还要找政府的麻烦,我王尚和不是这样的人!”

祖父从不居功自傲的高贵品德,在乡里传为美谈。

口述者王升鹤及其家人

1975年初夏,祖父以81岁的高龄谢世。工农大队党支部书记请示了桃花山人民公社党委的主要领导之后,为祖父举行了高规格的追悼会,大队党支部书记致追悼词。整个葬礼隆重而庄严,四面八方前来吊唁的人们摩肩接踵、络绎不绝,送葬的队伍逶迤几里路长。

不知是上天有意安排,还是无意巧合,路边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播放完《十送红军》之后,又唱起了《映山红》:

夜半三更哟盼天明

寒冬腊月哟盼春风

若要盼得哟红军来

岭上开遍哟映山红

……

听着听着,那年十六岁的我早已泪流满面……

王升鹤  湖北荆江选矿药剂有限公司董事长   口述

华新全  原《石首日报》总编辑   整理

相关阅读